“民资入垄”暗潮涌动：市场静待政策发力

今年初夏的一天，全国工商联机关迎来了一个特别的“调研团”——履新不久的国家发改委主任徐绍史带着20多个司局级以上干部来与民营企业家座谈。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豪华阵容。在5月17日的这场座谈会上，包括李书福、董文标、南存辉、刘永好在内的多位知名民营企业家向发改委建言。

徐绍史在座谈会上委托全国工商联对“民间投资36条”发布3年来执行情况做出第三方评估。3个多月之后，这份报告提交到国务院常务会议。李克强总理要求各相关部门限期拿出实施细则的改进措施。

同样是今年4~5月份，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成立的“促进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协调发展”调研组召集全国工商联高层、国资委高层以及相关方多次进行座谈，并奔赴湖北、上海等地进行实地调研。

这些政策调研都指向一个方向——为决定中国未来十年经济改革方向的十八届三中全会献策献力。

被业内誉为定调十八届三中全会的习近平总书记武汉讲话指出，要坚持和完善基本经济制度，增强公有制经济特别是国有经济发展活力，鼓励、支持、引导非公有制经济发展，不断增强经济发展微观基础的活力。

现任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副秘书长的陈永杰，曾担任全国工商联研究室主任，多年来从事民营经济的研究。他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采访时表示，民营经济是中国经济最有活力和潜力的部分，国务院专门就民间投资召开常务会议目的是向社会释放进一步发展民营经济的信号，民间投资将为下一步打造中国经济升级版提供内生增长的动力。

然而，“民间投资36条”落实情况远没有想象中的乐观。去年在前任总理温家宝的多次催促之下，有关部门才勉强出齐了42个实施细则，但其中“含金量”却不尽如人意。新一届政府是否有改变现状的决心将在十八届三中全会中见分晓。

打破垄断路遥遥

自2009年4月在哈萨克斯坦成功投资斋桑油气综合(行情专区)开发项目之后，广汇能源(行情股吧买卖点)(600256.SH)就陷入了原油进口“玻璃门”的烦恼之中。

通过一条110公里的跨境输气管线，广汇能源将哈萨克斯坦斋桑湖的天然气资源运往相邻的中国境内的吉木乃县，在这里将有一座年产5亿立方米的LNG(液化天然气)工厂，但广汇能源却没有办法直接把斋桑湖所产原油运回来，形成国内的产能。

虽然自2002年起，我国依据加入世贸组织的承诺，允许非国有企业从事部分的原油进口贸易，商务部每年都会下达相应的配额指标。然而，在现实中，这一承诺却“变了味”。

实施细则中规定，民资企业要进口原油，需要持中石油(行情专区)、中石化出具的“排产证明”，否则海关不予放行，铁路也不安排相应运输计划。此外，进口原油后还需要返销两大公司。

“这是用具体的执行政策否定了对国际的承诺，该政策本来应该是由国家有关部门来制定，实际上却是石油企业插手了国家的行政管理。”陈永杰说。

原油进口资质多掌握在“三桶油”及其关系密切的企业手中，即使有一些民资炼化企业，也是由于与国企合资的“红顶”，像广汇能源这样纯民资背景的企业很难获得原油进口权。除了资质之外，他们还要受限于进口配额和炼厂“排产单”。

据本报记者了解，广汇能源想要把哈萨克斯坦所产原油运回国内，只能花钱请中石油旗下的中国联合石油有限责任公司帮忙进口，再按中石油的定价卖给中石油。走中石油的渠道意味着广汇能源的利润收窄，海外原油区块投产后也将受制于中石油。

广汇能源卡在原油进口资质和渠道这两个“节骨眼”上已经多年，各种政策都指向要放开原油贸易，但明确的政策仍然不支持，广汇能源原油进口资质和进口问题迟迟没有明晰。

广汇能源所面临的困境是国内诸多民营地炼和原油贸易企业的缩影。全国工商联的相关调研也显示，即使是获得资质配额的民营企业对于进口原油也并不积极，一些配额被转让给国企或是干脆就浪费了。这些年来，非国有贸易进口配额的设定形同虚设。

陈永杰表示，民营企业和全国工商联都曾经多次强烈要求放开原油的进口管制，取消两大石油公司的“排产计划”，但至今无人理睬，两大石油公司也反对修改。在这种情况下，民营企业海外开发石油资源很难实际推进。

不仅仅是石油，其他资源海外投资也面临相似的情况。陈永杰说，一些民营企业已经在海外拿到重要资源，但就是不能拿回国内来。有的只能在国外生产、经营与出售；有的必须借道国有企业与其联合，但需作出重大利益让步；有的即使与国企联合，但操作难、审批难，最终大都失败。

同为石化行业的宁夏宝塔石化研究院院长任相坤对此深有感触，他说，上游受制于国家政策，民营企业进去并不容易，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障碍。

宝塔石化业务集中在炼化和下游销售领域，通过收购渣油等进行提炼，再以成品油在市场出售。但在上游勘探开发领域一直没有业务，任相坤称，上游不是说进就进，很多隐形的因素制约，干脆主动放弃。

全国工商联做过初步统计，包括新旧36条、两个29条以及实施细则42项在内，近年来国家出台推动民营经济发展的政策措施有780项，但执行效果却不尽如人意，民营企业家的意见也是一箩筐。

全国工商联副主席庄聪生在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举行的座谈会上表示，在调研中发现，民营企业家意见之一是认为政府开放垄断行业的方式不透明。

庄聪生说，垄断领域很多没有明确民间资本进入的途径、进入后的管理和运行方式。比如电信，在增值领域做得不错，但是在基础电信方面，基本上都是国有运营商掌控，出台的实施细则只是原则性的东西，没有明确进入的方式和制度保障。

此外，由于市场和改革不到位，一些领域对民间资本是明开实禁的。比如基础设施当中的水、电、热、气等价格受到严格管制，投资收益无法预期，尽管已经开放10年，但民间资本进入热情并不高，民间资本在电力(行情专区)、热力等方面占有的比重只有13%左右。

金融开放成为先锋

在9月6日国务院常务会议召开之前，陈永杰对于民间投资进入垄断行业的前景并不乐观，民营企业在市场准入和资源配置上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并非“一日之寒”，其中涉及的利益纠葛相当复杂，新一届政府若没有壮士断腕的勇气难以改变现状。

更让他担忧的是，最近几年来，有些领域打破垄断的政策不仅没有进步反而退步了。

常务会议所传出的消息却让陈永杰为之一振。常务会议听取了民间投资政策落实情况第三方评估汇报后，研究部署有效落实引导民间投资激发活力健康发展的措施。

国务院要求各有关部门要结合评估反映出的问题，逐条研究、逐项分解，按照“定目标、定事项、定责任、定时间、定结果”的要求，限期拿出细化实化已出台实施细则的改进措施。

据陈永杰介绍，这是近年来唯一一次单独就民营经济所召开的常务会议，上一届政府研究新旧36条的两次会议都还同时研究了其他议题，这表明国务院想通过这次会议向外界透露进一步落实民间投资的决心。

3个多月前发改委主任徐绍史亲自率队登门拜访工商联，也表现出政府主管部门扶持民营经济和改革垄断行业的诚意。

常务会议提出，尽快在金融、石油、电力、铁路、电信、资源开发、公用事业(行情专区)等领域向民间资本推出一批符合产业导向、有利于转型升级的项目，形成示范带动效应，并在推进结构改革中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

在6天之后的夏季达沃斯论坛上，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又一次强调在上述领域放宽市场准入，引导民间投资增长。总理的话音还未落，市场就传出苏宁、腾讯等多家企业申请民营银行(行情专区)试点的消息。

金融领域的放开被业界寄予厚望。瑞银中国最近发布的一份名为《万众期待，能否众望所归》的报告中预测，十八届三中全会将出台逐步放宽金融市场管制的政策。

瑞银认为，未来两年里，鉴于金融改革已经进行了长时间的理论准备和众多改革试点，其影响也更加渐进和分散，加上地方政府和国有企业可以借此拥有更多融资渠道，因而改革阻力相对较小，预计金融领域改革将取得更多实质性的进展。

9月25日晚，国务院调研组一行到达温州后第一时间约见了民进中央经济委员会副主任、温州管理科学研究院院长周德文。周德文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他向国务院调研组提出建议尽快出台民营银行相关申报细则。

周德文说，近几年，民营资本虽然开始“曲线”进入金融业，如证券公司、保险(行情专区)公司、小贷公司、参股村镇银行、地方银行，数据显示，我国私营控股投资在金融业占9.6%，但真正意义上的民营银行遥远而难及。

从2010年温州市神力集团、奥康集团等9家知名民营企业组成的中瑞财团上报要求成立“建华民营银行”的申请开始，至今温州商人先后不少于四次向监管层提交设立民营银行的申请，结果都被退回。

庄聪生表示，民营企业家对打破垄断的另一意见是开放力度不够。向民间资本开放的大多是一些利润比较薄和急需资金的行业和环节，而一些利润丰厚的业务和环节没有放开。

这一问题在金融领域体现得最为明显，金融实施细则强制性地规定村镇银行必须要由现有的商业银行作为主办行，民间资本不能独立建立村镇银行。

最近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国务院办公厅下发的《关于金融支持经济结构调整和转型升级的指导意见》(下称“金十条”)明确提出了“扩大民间资本进入金融业”、“尝试由民间资本发起设立自担风险的民营银行、金融租赁公司和消费金融公司等金融机构”。

周德文说，这为民营银行设立撤走了最后的政策性障碍。金十条发布之后，温州又有两家民营企业提出了成立民营银行的申请，一家是华峰集团，另一家是均瑶集团。

周德文也表示，由于管理条例没有出来，这些申请都还在地方政府手上。国务院相关部门应该尽快出台实施细则，设定银行的设立门槛、股东资质、机构撤销等规则，企业和地方政府才能根据法律法规去申报。

“预计12月份这一细则能够出台，可能会先选择一到两家进行试点。”周德文颇为乐观地估计。

对业界流传的民营银行门槛在注册资本5亿到10亿元甚至更多，周德文持反对态度。他认为民营银行不能再重走民生银行(行情股吧买卖点)的老路，它的服务对象是中小微企业及“三农”，银行规模一定不能大，注册资本应为1000万元~1亿元为主，而且必须是区域性的。

观念和利益都是障碍

最近，民企进军垄断行业也传来了一些好消息。9月初，新奥燃气在舟山的LNG接收站通过审批，未来可能在海外直接采购天然气。至此，民营企业在海基天然气运输和接收上占据一席之地。

而在此前几年，新奥能源曾在温州申请建设LNG进口码头，但由于与几大石油公司的码头布局冲突，因此未获批复。

国家安全，包括金融安全与能源安全，是政府部门对于开放垄断行业的最大顾虑。在这种观念的背后，却隐藏了政府一些相关部门与国企之间的利益“同盟”。

陈永杰坦言，中国银行(行情股吧买卖点)业的高利润是因为国家给予高利差的特殊政策，国家同时还保护这种垄断。银行业形成既得利益反对民营企业进入，而政府也没有动力去打破这种垄断。

“这种同盟是制度造成的。”陈永杰说，中国目前仍然有政府主管部门领导与央企高管之间职位互调的制度，这样的人员交流有利之处是熟悉业务，不利之处是容易结成认识上的同盟，在制定政策时听取国企建议多而民企少，甚至对民企戴着有色眼镜。

周德文则认为，决策层的观念中有明显歧视民营银行的倾向，比如特别要求民营银行要自担风险，事实上不管是国有银行还是民营银行都应该是自担风险自行兜底的。“正因为如此，民营银行才会被妖魔化。”他说。

周德文还认为，设立存款保险制度是建立民营银行的前提，但并不一定要建立这项制度才能进行民营银行的试点，先设立一两家根本就不存在这个问题。过去温州设立过几十家城镇信用社都是成功的先例，政府完全没有必要过分担心。

“既得利益不会轻易退出历史舞台，民间资本进入金融业将是一条非常艰难的道路。”周德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