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南钢贸联保互保僵局

 钢贸危机正在从上海向华南发展。

    春节前后，华南钢贸圈都在谈论广东金型重工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金型”)出事，老板何健宏被抓一事。坊间传闻他欠下35亿元左右，银行10多个亿，广东物资集团8个多亿，高利贷10多个亿。

    金型引爆了钢贸圈互联互保的“地雷”。

    “现在市场人心惶惶，一起坐下来就谈谁跑路了。”一位华南钢贸老板李明(化名)告诉《中国经营报》记者，“华南钢贸的问题不比上海小，盘根错节，但大多数是本地人做钢贸，一直盖住没曝出来，因为各方不希望闹大，闹大了对政府、银行和商家都不利。”

    顺德区人民法院官方网站上显示，仅在春节过后的2月10日~28日，钢贸开庭案件就有14起，金型占其中6起，主要是银行起诉的金融借款合同纠纷，以及个人起诉的民间借贷纠纷。

    倒下的金型

    2月19日，记者到达佛山市顺德区北滘镇三乐路边的金型重工总部大楼，在金型五楼会议室的有各种照片和荣誉书，它的荣誉包括：“2008~2011年佛山市纳税超1000万企业”“顺德区(龙腾计划)重点扶持企业”“北滘企业30强”……

    这是一座崭新、装修漂亮的五层办公大楼，不过记者注意到，为节省成本已关停了电梯。

    但部分厂区的生产还在继续，记者在模架车间看到，车间里大约有1/3的机器运转，一些年轻工人在生产线上认真工作。

    车间负责人说，原来这个车间有370多人，年前已有120人离开，少了1/3，现在这部分员工每月能领到月薪4000元左右。模架被认为是目前仍有利润的产品，净利润约为15%，所以继续生产。但由于工人流失，资金不到位，“没有规模效应，利润仅够维持生产运转以及工人工资。”

    而金型的炼钢和轧钢车间则在春节前已停工，春节前工人领到了佛山市最低标准的工资1310元/月。这部分产品已是亏损。

    据说此前被欠款的供货商与被拖欠工资的工人曾聚集在工厂前闹事，目前政府已介入金型事件。北滘镇经济和科技促进局副局长吴艳玲告诉记者：“金型发放工资有点困难，我们的主要工作是维稳和处理工资问题。”

    金型的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有11家银行给金型贷款，涉及贷款资金量大的有中行、建行、顺德农商行、广发行等4家，此外金型还涉及到民间借贷。但目前会计师事务尚未出具债务审计报告，目前不清楚具体债务情况。

    来自坊间的说法是，金型在去年下半年银行贷款到期时，通过民间借款还银行贷款。银行不再放贷后，资金链断裂。

    “金型做了联保联贷，它受一些联保联贷企业不能还贷的连累，现在也连累了其他联保联贷企业。”上述金型的负责人说。

    不过，目前由金型、广东物资集团、各债权银行与政府相关部门组建的公司重组委员会已达成初步方案：银行配合资产重组，重组过程涉及银行贷款到期，先停下还贷，暂时配合资产重组。

    纳税大户金型倒下，让华南钢贸圈人人自危。

    联保联贷危机

    自上海爆发钢贸危机以来，作为华南第一钢贸重镇的佛山市顺德区乐从镇一直都还算平静。而金型拉开了华南钢贸联保联贷危机的序幕。法院里涉及钢贸金融借款合同纠纷，以及民间借贷纠纷的案件正在上升，2月份春节假期后19天里法院开庭审理14宗钢贸案。
“银行的人说，乐从钢贸有2/3涉及到联保联贷。”乐从的一位钢贸老板丁伟(化名)苦恼地告诉记者。“去年底银行突然收贷，不再续贷。我是实实在在的经营，但我担心联保联贷的搭档出问题，担心我的现金、物业被银行拿走，哪有心思做生意，我们钢贸商很彷徨无助。”

    丁伟是乐从钢贸的一个典型代表。1996年，家在佛山的丁伟在乐从经营钢贸起家，生意风生水起。钢贸是个资金密集型的行业，此前由于银行门槛高，他很难从银行贷款。在2009年，随着四万亿刺激政策的出台，银行的门槛降低，并且开发了联保、互保业务。

    所谓的联保、互保类贷款模式，指的是钢材市场内中小企业按照自愿原则，根据一定的规则组成联保体，由银行对联保小组成员进行授信，成员之间相互承担连带保证责任的一种融资模式。

    丁伟与另外两个同行搭档组成了互保圈从一家银行借了500万元，而后用同样方式，丁伟又从另外两家银行借了1500万元。而在银行里，他共与6家钢贸企业建立了联保互保关系。“哪一个搭档出问题我都会被卷入。”

    而现在的钢贸行业，正由几年前的暴利时代转而进入微利时代。拿着2000万元银行贷款的丁伟很头疼。

    “现在银行的贷款利息要在基准利率基础上上浮30%~40%。然而生意不如以前，如果我只贷1000万元，那每年交100万元左右的利息没有问题，但现在有2000万元贷款，挣的钱交完利息后就亏了。”丁伟告诉记者，他很想把1000万元贷款还给银行。

    但是现在的他却不肯还银行贷款。他的小算盘是：如果自己还了贷款，联保互保搭档却出了事，自己同样要承担连带责任。所以他认为自己拿着银行贷款，至少可以作为与银行谈判的筹码。而且他担心，如果还了银行1000万元贷款，银行再把另外1000万元贷款也收走的话，他的资金链将会立即断裂。

    这把他推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如果不还钱，现在还健康的企业会被高昂贷款利息慢慢拖垮;如果还钱，可能一下子被收贷，因资金链断裂而死，并且还担心联保互保搭档出事自己背债，连谈判筹码都没有。

    丁伟最大的希望是政府能介入，把联保互保的连带责任断开，使部分有实力的钢贸企业能正常还贷并生存下来，否则可能大部分钢贸企业都会被联保互保给拖死。

    丁伟的纠结代表了许多华南钢贸老板的心态。

    媒体报道，顺德一家商业银行的行长说，“顺德钢贸的联保联贷金额实在太大了，初步摸排，佛山地区对钢贸业的表内、表外贷款有700亿元左右，如果再加上佛山区外银行以及民间的融资，估计不低于1000亿元。”

    “联保互保，经济好的时候所有银行都这么做，经济不好的时候问题就暴露出来了。政府没有掌握联保互保的民间借贷的量，但估计应该没有报道的那么多。”佛山市顺德区金融办副主任廖天山表示，2013年12月，政府已成立了金融稳定工作组。

    出路悬疑

    记者到乐从钢贸大世界里见到了外地人李明(化名)，他在一栋楼里租了两间房做钢贸生意。他告诉记者，原来他办公室所在的这栋楼全是钢贸公司，有20多家，现在只剩下七八家。而租金也由2010年的40多元/平方米，降为现在的15~16元/平方米。

    “钢材价格从几年前鼎盛时期的7000多元/吨跌到现在的3400元/吨。由于连续多年跌价，2011年首先有一批钢贸商退出了这一行，2012年又有一部分钢贸商撑不住倒闭，2013年下半年又集中有一批钢贸商破产。今年的情况比去年更难。估计到6月份前还会再集中倒一批。”李明说。“2011年至今，钢贸企业大约少了30%。”

    “在2003~2007年，做钢贸每吨钢材能赚80~100元，现在赚10元/吨就不错了，有时就赚个5元/吨。”李明说，他的公司由于没有从银行贷款，不需付利息，在微利的情况下还能维持，希望能撑到行业好转的时候。而许多从银行贷款的本地钢贸企业扣掉利息和财务费用后，就难以支撑了。
记者曾联系三位本地钢贸老板采访，不料其中就有两位说已破产，表示没有心情接受采访，另一位也以心情不好拒绝了采访。

    迄今，媒体上报道指华南钢贸有五六个老板跑路，记者在采访中发现，事实上，在华南钢贸圈中谁也说不清倒底有多少人跑路，有多少钢贸企业破产倒闭。较一致的说法是现在出事的主要是钢贸大户，因为它们从银行贷款量大，而银行从去年年底开始收缩给钢贸的信贷额度，这些钢贸大户就首先暴露出了资金链断裂问题。

    “华南钢贸的问题主要是因为过度融资，许多资金流到钢贸体系外做投机，到现在银行一收紧贷款，钢贸就出问题了。”顺德一家银行的人士一针见血地评论。

    李明告诉记者，当地钢贸商90%是本地人，他们比较容易从银行获得贷款。在2009年四万亿刺激计划推出时，银行贷款门槛较低，监管不严，所以很多钢贸商贷款出来后，把钱用于买豪宅、豪车，做房地产、民间放贷等。“以前一周五个晚上陪客户，七八个人花万把元很正常。”

    另一位乐从钢贸老板周平(化名)也证实了这种说法。他告诉记者，他的一位做钢贸的朋友最近破产，原因是把银行贷款用于购买土地，结果土地手续没有最后完成，银行贷款到期，以致资金链断裂而破产。

    对于钢贸企业的出路，“成也银行，败也银行。最终要看银行的态度。”一位乐从金融业人士告诉记者。

    一位广东的银行人士告诉记者，实际上，问题虽然是最近暴露，但早在2012年江浙钢贸出问题，银行就警惕了，此前是贷款到期，银行做了一轮贷款延转。2013年2~3月份，银行新一年的信贷政策，明确把钢铁列入“两高一剩”不做新增贷款、并压缩贷款的行列，银行到去年下半年开始部分没做延转，事情盖不住了，有的钢贸企业就倒闭了。

    银行在钢贸收贷一事上备受华南钢贸企业的责难。有老板说，当地的中信银行通过贷款企业续贷的批文，根据银行借款规定，企业把到期贷款先还上，它们等着银行再把新一轮贷款放下来，结果中信银行以“省行没有额度”为由，不再放贷。部分钢贸企业因此资金链断裂，并有上当受骗的感觉。

    上述乐从金融界人士也告诉记者，去年银行和工贸协会曾希望一起解决钢贸企业贷款问题，让企业列出债务和资产清单，结果清单出来后，有的银行马上撕破脸，查封企业的资产。“大家没法共度难关，加速了问题的严重性。”

    至今，由于政府的介入，银行普遍暂时并未对钢贸企业采取严厉收贷的政策。“未来很难判断，取决于银行的态度。”上述金融界人士指出，银行应当把还贷企业区别开对待，有实力还的企业可以续贷，没实力的企业该破产的破产。

    上述金融界人士认为，在银行贷款问题上，华南钢贸与上海钢贸有区别，因为上海钢贸企业贷款买货，货物卖给谁都不知道，以炒卖钢材为主，主要受钢价影响。而华南钢贸，由于处于珠三角的制造业基地，有大量的家电企业、房地产企业等需要用钢材，所以对这部分钢贸企业来说，它们资金链问题是由于实体经济不好，受终端回款慢的影响。“问题应该没有上海那么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