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保风暴中的名企 忙完改造再“喊冤”

作为一座以制造业著称的城市，佛山的一批知名企业近期正被卷入一场环保整治风暴。这场风暴起源于4个多月前，佛山因其典型性和先进性，成为环保部的“盯梢”对象。9月12日，环保部华南督查中心向佛山市政府给出了第一阶段重点排污单位现场检查情况反馈。

作为一座以制造业著称的城市，佛山的一批知名企业近期正被卷入一场环保整治风暴。这场风暴起源于4个多月前，佛山因其典型性和先进性，成为环保部的“盯梢”对象。9月12日，环保部华南督查中心向佛山市政府给出了第一阶段重点排污单位现场检查情况反馈。104家被检查的重点排污单位，近六成有违规行为，而当中不乏佛山知名企业甚至是上市公司：志高空调、坚美铝业、佛山照明、冯了性药业……一个个佛山市民耳熟能详的名字被曝光。“私设暗管”、“闲置治理设施”、“废水直排”，不少企业被查出这些此前仅在小作坊、小工厂曝光的问题。

这份环保黑名单曝光后，不少人对知名企业的印象仿佛一夜间被颠覆。为何知名企业也会偷排?偷排情况究竟有多严重，对环境的损害到了什么程度?明星企业瞬间被卷入舆论的漩涡中。

检查、停产、整改、质疑、道歉、喊冤……“对企业上下震动都很大，我们心都很乱，搞慌神了。”一家大型知名企业的负责人这样告诉南都记者，现在只能尽快完成改造，恢复生产，至于修复企业形象，还没在考虑之列。

揭秘工作组

揭开每个沙井盖来检查

被检查的104家企业分布于佛山五区，企业数仅占2013年佛山环境统计企业数的6.57%，主要污染物排放量却超过2013年佛山全市主要污染物排放总量的80%.

检查这104家企业，华南督查中心用了近10天时间。华南督查中心和广东省环保厅联合组成综合督查组，分4个小组，于6月26日-7月4日马不停蹄地扎进企业深挖污染。督查组里专家、高手云集，其中包括环保部“名捕头”、华南督查中心广东处处长喻旗，从事环保工作近30年，丰富的现场环境监察经验让他练就查污的“火眼金睛”。

联合检查的，还有佛山市、区的环保执法队伍。与平时的突击检查不同的是，这次是对企业环保的全面检查。据参与联合检查的佛山基层环保执法人员介绍，督查组的检查非常认真仔细，进入企业后，他们不听汇报，直奔车间，了解每道生产程序可能产生的污染，仔细排查企业每条排污管道。一家企业的检查时间可能花上4个多小时，督查组甚至把企业的每个沙井盖都揭开来仔细检查。

佛山历史欠债多

“环保历史欠账太多，执法难度很大。”华南督查中心副主任袁道凌称，佛山工业化程度高，企业密集。由于多数企业起步较早，在环境监管较弱或者没有监管的环境下发展起来，污染治理设施不完善，治污工艺和装备落后，导致监管难度很大。企业错综复杂的管网，给环境监管和执法取证造成困难。“督查人员在其他省市每天检查10到15个企业，在佛山每天只能检查三四家企业。”

偷排，误伤?

“单方面曝光，没有解释机会”

在督查组地毯式的检查下，一些隐藏于深处的污染浮出水面。

广东志高空调有限公司闲置水污染物治理设施，私设暗管，废水偷排进入环境;广东一方制药有限公司日产生废水至少上千吨，但是企业污水处理站规模只有100吨/日，且处理工艺无法对浸膏废水有效处理，企业生产废水通过管道直排环境;佛山市骏鸿纺织印染有限公司污水处理站设计处理量为2000立方米/日，实际处理量已达3000-5000立方米/日，处理站超负荷运行;佛山坚美铝业有限公司设置多个排污口，污水从3个排口排出，厂区外排口水质超标;广州白云山敬修堂药业股份有限公司黄岐车间污水处理站闲置未运行，私设暗管，生产废水及污泥进入市政管网……

通报称，56%的抽查企业或多或少、或重或轻地存在不同程度的环境违法违规行为，其中38家企业被市环保局限期整改。

记者近日采访多家名单之列的知名企业，不少企业对最后曝光的黑名单表示意外。“我们当时有18家企业代表和检查组面对面谈过，企业自始至终都没有回避环保的问题，后来包括督查组对媒体曝光造成的社会舆论影响也没想到。”佛山冯了性药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刘贵中说，在市环保局单方面向媒体公布环保检查结果时，企业没有解释的机会和空间。

“不会节省这点环保成本”

冯了性在被列入违规排污企业一栏后，刘贵中和整个企业的负责人都感到很紧张。9月下旬，不断有银行、商业合作伙伴打来电话询问，因为环保问题直接涉及到企业的品牌信誉。在此次的环保综合督查工作中，冯了性被列入第一批检查的企业行列。督察组在对冯了性的现场检查中认为，该公司两个中水池之间有个旧工艺时期的排污阀存在偷排的可能性。

一边是各类管道连接的多个黑色水池，一边是缓缓流淌的汾江河。这些阀门一旦打开，废水就可以经这些排放口直接流入与之相通的雨水渠，避开在线监测采样设备。在检查出有偷排的可能性后，督查中心建议冯了性对旧管道阀门拆掉封死。此后，冯了性很快就封死了3处类似阀门。

此前，冯了性也曾作为汾江河环保整治的重点对象，进行环保设备的升级和整改。刘贵中说，这不是国家环保部门第一次下来检查了，每年都有从北京、省里来的各种调研和调查都会选择冯了性，市、区也愿意将冯了性作为“环保标兵”推介给检查组和调研组，“从来都没有说过公司环保有问题”。

“督查中心的人只是说旧工艺设备存在排污的可能性，但没有说冯了性排污，这也缺乏根据，但是到了媒体上就直接变成排污企业了。我们也不知道8月份的总结报告是怎么表述的，这个过程信息失真了。我们没有偷排行为和偷排的意识。”刘贵中向南都记者申诉道，他希望政府、企业和媒体能够搭建一种好的沟通机制，避免整个信息传播过程失真对企业的“误伤”。

“老实说大企业没有必要搞这点小偷排，上了规模的企业，这点环保成本还是可以支撑的。”刘贵中说，在企业信誉、品牌和环保偷排成本之间考量，前者企业更为看重，因此冯了性不会存在主观恶意的偷排。

另一涉违规排污的广东一方制药有限公司，其工程总监廖军平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也表示，一方制药一年纳税额超过1.5个亿，目前还在新建厂房扩大产能，不是搞几年就不做了的小厂，更不是短期投资行为，为了节省这点环保成本，损坏了企业信誉，根本不划算。

上黑名单之后

佛照、志高：股价下跌股民怒骂

如果不是督查组的通报，企业这些隐蔽的违规排污行为，普通市民很难发现。曝光后，舆论对知名企业违规排污行为则呈现一边倒的趋势。9月16日，在佛山照明和志高空调的各种股吧，两家企业陷入环保黑名单的新闻被贴出后，不断有股民跟帖“骂”企业不负环保责任。佛山照明000541的股市出现了下跌。15日的股价最高峰达到12.49元，而随后的行情处于下跌的趋势，至17日的11.56元。而志高控股H K 0449的股价相比16日，也出现了小幅下滑。

一方制药：客户质疑对手打击

对于一方制药来说，通报之后，最直接影响的是日常的生产。一方制药工程部总监廖军平说，虽然近几年已经逐渐把生产转移到了内地，南海厂区承担的只是一小部分，但还是打乱了生产计划。

对于督查组通报问题，廖军平解释，一方制药厂房是1993年建设的老厂房，污水管网也是那时候建设的，当时是按国家相关标准进行设计、施工和验收的。“实际上，我们每天的生产用水只有五六百吨，理论上不可能产生上千吨的废水，因为地下管网有2个漏水点，每天光漏掉的生产用水就有几百吨。”廖军平说，督查组检查前他们已经发现生产用水不正常，但一直找不到原因，这次花了半个月时间，才把2个漏水点找到。被通报后，已经投入68万元，对整个污水处理设备进行升级改造，这还不包括污水管网的费用。同时对溢流口进行了封堵，防止污水排放到雨水管网中去。

“关键是对企业形象的影响很大，很多客户打电话来问，一些竞争对手也拿这个事来打击我们。”廖军平坦言，作为一家制药企业，从事的是健康行业，本身就应该承担起更多社会责任，出了这样的事，对企业形象的影响是巨大的。“对企业上下震动都很大，我们心都很乱，搞慌神了。”他坦言，被通报后，环保部门也很紧张，天天到企业来督促整改，现在他们只能减产，尽快在短期内改造好，把影响降到最低。至于企业形象的修复，目前还没有考虑。他有些焦虑地说，“希望环保部门能给企业一点改造的时间，现在已经减产，如果全部停产，企业就要死掉了。”被曝光偷排废水的志高空调有限公司9月19日回应媒体，由于公司正在改造工艺导致管理上有不规范的地方，目前已经整改完毕。志高空调同时对公众致歉。据介绍，志高空调2012年、2013年针对环保的投入分别为5300万元、1200万元。

沉默的企业：等官方说法

与冯了性、志高、一方制药等主动站出来回应的企业不同，不少企业至今仍保持沉默。南都记者尝试联系佛山坚美铝业有限公司，得到的回复是已把整改报告提交到市、区环保部门，但环保部门目前未有对他们的报告有任何反馈，如果有反馈将会回应媒体。

昨日，南都记者还拨通佛山照明董秘林奕辉电话，他表示环保整改由该公司工程部门负责。但记者拨打工程部门电话，对方工作人员回应：“负责人刘工不在，去开会了。”

教训与反思

标准不断提高环保要求专业

冯了性公开喊冤，称被误伤。而在一方制药的管理层看来，这次的苦头是因为对污水处理技术了解不够透彻，还有排放标准不统一的问题。

廖军平说，一方制药目前的污水处理工艺和其他中医药厂基本一样，通过厌氧生物滤池、好氧生物炭滤池和活性炭处理。企业对污水处理的技术问题了解也不够透彻，一直都是委托有环保资质的单位设计和施工，并通过了验收。被通报后，该公司找了7家有环保资质的施工队进行探讨，最终选定了一家为某知名药企做环保工程的单位合作。廖军平说，作为公司管理层，心里是有些委屈的，因为之前一切都是按照国家规定的流程走的。“我们这次得了教训，针对环保流程我们以后要自己把关，吃透、理解透，不要再吃这个苦头。”

另外，制药行业工业水污染物排放标准，国家经过了几次调整，门槛不断提高。但是一方制药1993年建设的厂房，是按当时的排放标准建设的，现在跟不上。按目前执行的制药行业工业水污染物排放标准，CO D(化学需氧量)为120m g/L，进入市政管网的工业污水CO D为100m g/L.由于厂房周边市政配套不完善，没有市政排污管道，企业生产污水要直接排放到市政管网，等于将排放标准进一步提高了，让企业很头痛。

“制药行业的污水处理本来就是个难题，拿一方制药来说，产品有600多个品种，产生的工业废水颜色也比较多，处理比较麻烦。”廖军平告诉记者，此前他们曾找过有资质的环保单位来对污水处理设备进行过改造，但改造效果不尽如人意。他认为，关键还是要解决好技术问题。随着环保标准越来越严厉，近期设计开工的新厂房，他们将污水处理站规模设计为500吨/日，比实际产生的污水量放大了好几倍。目前也在探索节能减排，将能回收的水尽量循环使用，例如将污水处理后用于冲厕所等。

环保局的技术软肋

记者发现，像一方制药这样的大型企业，建设之初一般都有完善的“三同时”手续。佛山市环保局副局长杨永泰坦言，环保部门平时检查主要看企业的治污设施是否正常运行，同时监测其污染物排放浓度。“随着时间推移，也随着国家环保法规的细化和收严，很多治污设施老旧，这时有无及时更新、完善，我们注重得不够。另一方面，企业扩大生产规模有无完善手续或设施，我们因环保手段有限未能第一时间发现，造成局限。”

实际上，对于重点排污企业，如果是国控重点污染源，环保部门每月都要检查一次，如果是属于网格化监管的二类企业，则每季度检查一次。检查内容包括环保手续、生产工艺、治污设施以及在线监控等在内的全面核查。禅城区环城局环境监察科科长冯凯鸿表示，在此前的环境监察中，并没有发现辖区内佛照明、冯了性这些大企业有偷排的行为。为什么如此频密的环保检查，都没有发现这些违规问题?冯凯鸿认为，原因之一是执法人员有思维定势和认识不足，“平时没有发现这些企业存在的环境隐患，认为企业排放没有超标就无污染。”

佛山市环保局副局长杨永泰介绍，“检查发现企业表面直接排污的越来越少，偷排行为越来越隐蔽。”

出路探索

大数据防偷排

督查组检查的结果让佛山环保部门绷紧了神经，近期执法查污的次数明显更加频密。同时，佛山还计划出台工业企业污水管网改造提升方案，要求企业管网三年内改造完毕，所有企业的排污管道必须走明管，不准走地下。如果还发现暗管，就以私设暗管处罚。今年初，南海已在电镀行业开展明管化试点，目前已有数家完成管道改造，其余要求在年底完成。

大数据的发展也为环保监管提供了一个路径。广东柯内特环境科技有限公司是一家佛山本土企业，该公司负责人朱斌介绍，目前他们正在研发一个大数据平台，实时监控企业排污情况。“例如企业生产用水，进了多少水，经过生产工序后，出来的污水有多少，如果最后出来的污水量比实际应当产生的污水量少太多，那就有偷排污水的嫌疑。环保部门发现企业的数据有问题，可以进行重点监管。”朱斌说，南海曾经有一家企业，环保部门去排查时不承认偷排，把数据给他看，就无话可说了。

目前该平台已经在佛山南海区、三水区及深圳、惠州等城市试点，60 0多家纳入到了系统中，其中大部分是佛山企业。朱斌介绍，通过后期完善后，以后的精准度会越来越高，包括分行业、分重点企业监管，将有限的环保人力物力科学分配，同时也可以解决环保执法取证难的问题。不过这项技术面临的一个问题是，目前法律对这样的数据并不承认，不能作为企业违法的证据，在现有的法律框架下，只能作为环保执法的辅助手段。

原标题:环保风暴中的名企 忙完改造再“喊冤” 环保部督查组曝光问题，企业承认漏洞也称有“误伤”